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脱衣舞

网站编辑:上海建站网 发布时间:2022-09-07  点击数:
导读:刘齐要是能重活一次,他一定不再扯那些咸的淡的,就图一样,好好跟老婆孩子过日子,每天规规矩矩地活着,下班就回家,进门就择菜,或者帮圆圆练琴,全心全意当个好爹好丈夫,让她们娘俩总是乐呵呵的。去看脱衣舞的要求,是考察团到达美国的第五天,由田处长私下提出来的。开始几天,大家都绷着,田处长绷得尤其紧,眼睛里总是射出警惕的电光,倒不是警惕美国佬,而是警惕“在美国浑水摸鱼的中国人”,亦即负责接待他们的一家中国小...

刘齐

要是能重活一次,

他一定不再扯那些咸的淡的,就图一样,

好好跟老婆孩子过日子,每天规规矩矩地活着,

下班就回家,进门就择菜,

或者帮圆圆练琴,

全心全意当个好爹好丈夫,

让她们娘俩总是乐呵呵的。

去看脱衣舞的要求,是考察团到达美国的第五天,由田处长私下提出来的。开始几天,大家都绷着,田处长绷得尤其紧,眼睛里总是射出警惕的电光,倒不是警惕美国佬,而是警惕“在美国浑水摸鱼的中国人”,亦即负责接待他们的一家中国小公司。因此总是挑剔,质疑,生怕接待方抽条、宰人。接待方只出一个名叫张峻的留学生,开一辆租来的中巴,把考察团从纽约拉到北卡罗来纳州的首府罗利,参观,洽谈。

考察团是在沈阳临时拼凑的班子,局里来了两个人,一个是副局长老赵,任团长,一个是田有旺田处长,任副团长。其余组员,大多是沈阳国有企业的厂长、经理。只有李总不是国有的,李总是农民企业家,为人豪爽仗义,说财大气粗也行。此次出国,经费中有相当一部分,是李总掏的腰包。

这是1994年的夏天,中国人的心思已经空前活泛,当然,还没有活泛到后来的程度。

罗利虽是北卡州的首府,比照国内,相当于辽宁省的省会沈阳,但是比沈阳小多了,人口也少,满大街除了树,就是树,可看的东西不多,田处长就很不满意。研究下步议程的时候,张峻说,罗利附近,有个南北战争遗址,要不要去看看?

田处长阴阳怪气地说,美国的南北战争,哪比得上中国的《南征北战》?张军长,看在党国的份上,拉兄弟一把……中国的都没意思,美国的我看就算了。咱们,我是说,小范围的,能不能考察一下那什么?

经过解释,张峻弄明白了,所谓“小范围”,指的是赵局以外,副团长田有旺牵头的三四个人;所谓“那什么”,就是要考察,批判地考察,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,比如脱衣舞。

起先,张峻满心不愿意,他倒不是从道德和精神文明层面着眼,而是从议程和费用上考虑,认为这是计划外活动,与公司给考察团安排的项目无关,而且,又不是考察团全体人员的共同要求,所以,他不打算安排。但是,当面撅田处的面子,恐怕不好。他心生一计,准备在公开场合,以一种看似无意的方式,将这一临时动议巧妙地透露出去。如此一来,人们肯定会反映到赵局那里,行事拘谨的老赵头肯定会予以否决。

转念一想,不妥,如果真的这样做了,就会把田处彻底给得罪了。田处是考察团里最大的刺头,在接下来的几天里,他会生出更多的妖蛾子,这一趟接待任务,将会变得更加难缠。

算了,还是满足他吧,不就是看一场脱衣舞吗?又不是吸毒、贩卖核武,美国法律不管这一块,中国法律呢,够不着这一块。

可是,偌大的罗利,到哪儿去找脱衣舞厅呢?

到美国好几年了,张峻还是初次接触这种事。国内有几个哥们儿,坐在家里浮想联翩,把美国的“美”字想得挺大,以为这儿到处都是灯红酒绿,媚眼迷离,吃喝嫖赌跟喝凉水似的,一拧水龙头就来,写信或打电话就爱拿张峻的身体说事,别有用心地叮嘱他,要“细水长流”,“悠着点儿”。殊不知吃喝嫖赌是有前提的,就算你视道德如无物,老母猪进菜园子——绷脸造,没钱人家也不让你造。生存和学习压力的巨大无形,非身临其境者是无法理解的。在这种压力下,刻苦要强尚且来不及,哪里还有闲心去想歪门邪道?尤其罗利这种地方,地处美国南方,保守势力强大,正人君子好像特别多,清静冷寂,印象中还没见过脱衣舞厅之类的风月场所,不像纽约的四十二街,性商店、扒眼秀,一家挨一家。国内这几年天翻地覆,物欲横流,一些人火烧火燎,坐不稳屁股,真该把他们发到罗利来吃苦,来了后个保个学好。田处长要是也能在这儿读两年书,他还有心思看脱衣舞?自己先就得脱一层皮!

张峻打开电话黄页簿子,哗哗乱翻一阵,没找着有关字样。放下电话簿,出了旅馆,挑一条大街信步行走,试图从过路人的口中得到答案。

事到临头才发现,自己甚至连“脱衣舞”这个单词都不会,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,但事实又的确如此。没辙了,只好现编一套笨拙的句子:“请问,有没有这样的地方,可以把衣服脱下来?全脱了,一件不剩,裸体。”

一个老爷们,打听这一类事项,应该像打听厕所一样,最好别问女的,问就问男的。最先被问的是个老头儿,老头儿一哆嗦,一迭声说他属实不知,腿脚随即挪开,颤颤巍巍从张峻身边绕过去。

接着来了个小伙子。张峻认为自己刚才过于羞赧,慌张,以致显得鬼鬼祟祟,迹近可疑,就调整一下心态,故作随便地发问,目光力争坦然,避免躲躲闪闪,叽里咕噜乱转。谁知那小伙儿的目光更坦然,样子更随便,顺口回答说:“先生,你想找的地方就是你的家,快回家吧,回家随便脱,想脱几件脱几件。”

张峻有些绝望,暗想,过去听美国北方人——那些目空一切的“扬基”,挖苦南方佬如何如何不开化,心里还有点儿不解,现在终于有体会了,这帮家伙,连脱衣舞都不懂,难怪打不赢南北战争。

这时,街面又过来一个中年人。张峻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,惯性地、麻木不仁地把问话又嘟囔一遍。那人显然对自身充满信心,对罗利的大事小情似乎也了如指掌,而且乐于助人,又不急于赶路,因此耐心要求张峻,讲得清楚些,最好能提供进一步的细节。

那好,那就努力多说点,说着说着,张峻的嘴就不利索了,索性亮出肢体语言,摆了个想象中的脱衣舞姿,随手还把T恤往上一撸,露出黄白色的躯体中段,心说这算不算“进一步”?这个“进一步”总可以了吧。

看着张峻怪模怪样的动作,那人恍然大悟:“噢,原来是‘丝拽破(Strip)!有,有,从这儿往前走,大约走三英里,过五个红绿灯,往右一拐弯,就在壳牌加油站的斜对面。”

“丝拽破,丝拽破,”张峻默念着这个词,不觉笑出了声,只有把丝拽破了,内容才肯露出来。

那人却不笑,呆呆的,看他如看犯了毒瘾的特殊嗜好者。

晚上九点钟,考察团下榻的旅馆拐角,水银墙灯照不到的暗处,中巴的拉门悄然打开了。田处和李总一前一后上了车,随意坐下,车内因为人少,显得分外寂寥。张峻坐在司机位上,莫名地紧张起来,从后视镜里偷看他俩一眼,“心怀鬼胎”四个字便浮现在脑海中。张峻觉得,此时,用该成语来形容他和田李二位,再恰当不过了。

不一会儿,魏厂长颠儿颠儿来了,也是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。田处长机警而热情地招呼,让魏厂长坐副驾驶的位置,魏厂长却不上车,歉意地解释说,他临时有事,不去“看节目”了。

田处长心想,这个老魏,背后顶数他咋呼得欢,对美国要深入了解啊,多方位考察,临了临了,却草鸡了,掉链子了。边想边下车,进旅馆去找考察团的另一名成员梁厂长,诚恳相邀,共度一个有特色的夜晚。梁厂长事前不知道有这个安排,再说他也累了,躺在床上不爱动弹,懒洋洋地说,“恢复疲劳就是目前最大的特色。”

田处长讪讪地回来,对张峻说:“开车吧,我们三个人去更好,三人成众,法不责众。”

张峻把车发动起来,让马达怠速运转,却不开大灯,于黑暗中说:“再等一会儿,黄小沛也去。”黄小沛是考察团最年轻的成员,几天下来,跟张峻处得不错,遇到田处指责刁难,多少还能劝说几句。

田处不吭声,他的“小范围”,并不包括黄小沛。

李总大大咧咧地说:“去嘛,多个人多双筷儿,小沛这小伙儿不错,嘴挺严的。”

等了一会儿,黄小沛也鬼头鬼脑地上了车。中巴调过头,贼惺惺地离开旅馆,驶向金月亮脱衣舞厅。

路上人少车稀,路边一溜儿金银花,懒散地攀附在矮墙和铁丝网上。

金月亮脱衣舞厅是一个偏僻的所在,小平房,没窗户,外表看不出眉目,四周看不到人影,邻近的一些建筑物,包括那个壳牌加油站,统统黑着灯,死一般沉寂,只有蛐蛐在草丛里急煎煎地叫着,金银花吐出脂粉般甜腻的香气,大家就有些忐忑不安。

推开厚重的油漆门,空调冷风强烈地吹来,众人不禁打了个寒战。过厅的墙角,斜倚着一个彪形大汉,一脸白煞煞的横茬肉,一下巴硬撅撅的红胡子,怎么瞅怎么像黑社会的打手。幸而有一个寻常模样的小姐,站在寻常模样的收银台里,展现着司空见惯的服务性笑容,仿佛这里不是“那什么”的地方,仅仅是一家普通店铺,大家的心里多少踏实一些。

小姐肯定有丰富的阅人经验,见过形形色色看客的种种表情,因此劈头就问:“先生们是第一次光临吧?”

张峻一声YES,小姐就热情建议他们办个会员卡,说是有了这个卡,以后回回来玩价格都优惠。

张峻NO了一声。

李总得知原委,嘿嘿一笑:“车道沟放屁,响(想)得还挺长远。”

小姐又冲着黄小沛指指点点,黄小沛紧捂着迷彩腰挎,不知如何是好。

张峻说了几句话,交了门票钱,小姐就放行了。

舞厅里出人意料的宽大、华丽,甚至透着几分优雅。几位本地男士神态安详,举止端庄,板板正正坐在圈椅里,连二郎腿也不跷,好像不是到这儿来看女人肉体,而是出席一个严肃的仪式。

“哎,这儿挺文明嘛。”田处长说,不知他这是在作客观评价,还是在自我宽慰。

随即,中国人挑了个光线晦暗的角落坐下,仿佛身处国内的会场,谦虚地、习惯性地往边上溜。身子刚一稳当,目光就刷刷往亮的地方射。在国内会场,亮的地方是大标语,是主席台,现在到了美国,到了金月亮,主席台就变成了脱衣舞的表演台。

这里灯真多,顶灯、地灯、串儿灯、无名灯,狠命地照,一个劲儿地照,把舞台照得明镜一般。台面上光溜溜的,只有一根横着的小围栏和一根竖置的黄色金属杆儿。

中国人来得还是时候,上一悠儿的表演刚结束,这一悠儿的表演刚开始,一个小女子扭扭捏捏上了场。她的五官还算俏丽,只是鼻头稍大一些,鼻头周围分布着一些雀斑。小女子在台上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,斜披在肩上的那件荷粉色丝袍,或者丝巾,就徐徐滑落下来,露出玲珑抢眼的比基尼三点式。然后,该女子转了几个身,造了几个型,两臂轻收,于胸前腾挪,准备进入下一个程序。

就要“丝拽破”了,张峻想笑,又笑不出来,周身燥热,嘴唇发干,心想自己是人不是神,是人就有荷尔蒙,此刻,身上的荷尔蒙一定在哗哗地分泌。这个荷尔他妈的蒙,真是一言难尽,没它不行,有它折腾,成也萧何,败也萧何,人类的渴,跟它关系忒大。扭头一看,田处的嘴唇抿来抿去的,想必也没少分泌荷尔蒙。

见张峻瞅他,田处有些尴尬,喃喃道:“这个这个节目,还真有点儿……艺术性,并不是,不是那什么……”定一定神又问:“刚才在门口,那个女的,说小沛什么来着?”

“说他看上去不够岁数,要看他的证件。这种地方可能限制年龄小的人入内。”张峻指尖儿微颤,掏出几张钞票,递给送可乐的女招待。心想,门票、饮料已经额外花了公司不少钱,其他消费再也不能管了。

“限制年龄,唔,这个规定不错,很有必要。”田处长满意地点头。

“说是限制,其实一点儿不严格,我刚一解释小姐就信了,并不真想看证件。或者她是想讨好顾客,变着法儿夸顾客年轻。”张峻笑得不太自然。

田处长嘴上嗯嗯地赞同着,目光早已越过张峻,重返舞台。

台上那小女子很是放得开,用东北人评价某一类二人转的话说,浪不丢的。只见她倚着那根竖立的管子,已然折腾到一定程度,身上携带的轻工业制成品,但凡能脱的都脱了,只剩下点儿口红、指甲油脱不下来。这时,后台嗤出一股香喷喷的人造白雾,棉团似的滚动翻卷,弥漫飘荡,音乐呜呜啊啊,就嚣张起来。小女子蹦蹦跳跳,扭胯劈叉,认真扮出迷人的风情。偶尔也小有停顿,目光殷切地扫射,大约在期望或引导观众喝彩,仿佛中国的干部念报告,念到预设的高潮处,必然空出几个拍节,等待掌声的响起。

令考察团成员迷惑不解、为之惋惜的是,这个小女子似乎不太受欢迎,收场时小费少得可怜,强作欢颜,拾起脱掉的衣物匆匆下台。

又一个姑娘上了场,掌声口哨声陡然响成一片。这姑娘人高马大,浓眉阔嘴,却不失娉娉婷婷,妖妖调调。她身穿缀满小亮片的服装,鳞光烁烁,像一头娇滴滴的特大穿山甲,直立行走于大庭广众之中,走的还不是一般人的家常步,而是仪态万方、意味无穷的猫步,故一上场就博得了碰头彩。

姑娘走一走,富有教养地一笑,一把抓住台上的黄铜立杆,使出种种手段,大腿也缠了上去,胳膊也绕了上去,似爬非爬,似搂非搂,缓缓的,柔柔的,全身的诱惑力呼呼往外冒,穿山甲就变了章鱼,而那小亮片服装不经意间已轻轻平摊于地上,犹如一张蜕下的皮。

音乐又来劲了,这会儿的音乐如同一个见人下菜碟的势利眼,抑扬顿挫的,油腔滑调的,比上一悠儿的怪异多了,香雾也嗤得比上一悠儿凶猛,观众给的小费更海,钞票一张张搭过去,把台口那根精细的小横栏搭得左一层右一层,像极了“尿不湿”诞生前婴儿家里的晾衣绳。

有些观众可能认为“晾衣绳”不甚理想,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,就将钱三折两折,折成绿纸条,扬着汗脸,喘着粗气,迫不及待地呈递给姑娘,眼睛顺便蹿出一股匆促的火苗,仿佛呈递的不是小费,而是十万火急的战书,或者冤屈难平的状纸。

姑娘虽高高在上,而且正处于某种不宜中断的韵律之中,却特能因势利导,体恤下情,于是来者不拒,有求必应,于百忙中撩起勒在大腿上的花边黑绸带,将绿纸条一一别在腿上,动作并不唐突,节奏并不紊乱,简直与整个舞蹈串通一气,融为一体。张峻火走一经,骤然想起当年插队时一些训练有素的老娘们儿,她们在出殡吊唁的隆重场合,会捶胸顿足,呼嚎死者,唱一通撕肝裂肺的哀曲丧歌。可是一旦瞥见熟人,仍能忙里偷闲,跟你迅速而亲切地打招呼,说声二嫂你也来了,或三叔慢走之类。打完招呼,埋头接着哭,接着唱,什么都不耽误。

转瞬间,层层叠叠的钞票绿纸条使得姑娘的一条腿肿了一圈,另一条腿相形见绌,登时消瘦许多。但姑娘并不因此而失衡,相反舞得更加曼妙多姿,挥洒自如。起初遮掩在身上,或装配在身上的一些小零碎,这时也纷纷挥洒到观众席上,不偏不倚,恰恰挥洒到她认为最值得回报的人手里。另有人嗷嗷怪叫,像是在起哄,或者抗议分配不公,可怜姑娘已是一身坦荡,除了假睫毛和那夹钱的黑绸带,再也挥洒不出别的小零碎,只好迎着声浪,扭动臂膀,露齿一笑,赶制了一串飞吻赠给大家。

田处长在沈阳听过不少桃红柳绿的花花事,然而从未亲身有所领教,以致今晚一见金月亮的阵势,先就有了几分胆怯,胆怯中还夹了几分激动、几分妄想。看先前那个小女子蹦跶,他感觉已经很热了,此刻,这个大洋马姑娘一撒欢,自己的心潮更是像毛主席说的那样“逐浪高”,就大口大口喝饮料。饮料喝光了,把杯底的残冰倒进嘴里,嘎嘣嘎嘣嚼。

嚼完了冰,心潮仍居高不下,胆突突的感觉却烟消云散,眼睛也不再锁定台上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大洋马,转而注视台下那几个坐圈椅的男士。男士们一反刚才的斯文,围着一张小圆桌狂笑不已,小圆桌上没有饮料果品,却有个甜蜜蜜的妙龄女子,高高站在桌心,摇来荡去,不知弄了些什么花样,惹得男士乐不可支。

“那边,跳的啥舞?”他忍不住发问。

“田处……”张峻犹犹豫豫的,“今天,我和你一样,都是……刘姥姥,第一次进大观园。”

“你只要掏十美元,就有小姐过来,站你桌上脱。”黄小沛早已瞧出门道,他视力好,也乐于观察。

“才十美元?叫她们过来!”李总把一张汉米尔顿老头票拍在桌上,随手一挥,一个穿黑皮裙的女郎飘然而至,蝴蝶般栖于田处和李总之间。

田处指着钞票,做了个笨拙的、含义还算明确的手势。

女郎颔首浅笑,示意大家把饮料挪开,穿着高跟鞋的脚先踩椅子,再踩圆桌,矫健地一跃,青白色的肉体便巍然耸立于半空。

众人坐稳身子,头颅不断向后仰,向后仰,险些贴到肩胛骨,咽喉处的表皮抻得紧绷绷,脸上的皮就不够用了,嘴不得不张得挺大,好像在等天上掉馅饼,又像是在等牙医检查口腔。经验中,前几天在纽约仰望摩天大厦时,才有类似的感觉。

大家看的是女人肉体,却谁也不夸肉体,反而扯些别的。

张峻说:“这圆桌真结实,一条腿比三条腿的结构还稳当。”

黄小沛说:“她的金鸡独立,还有,刚才那女的劈的叉,功夫都不到家。”

李总说:“你看人那鞋,还是小细跟儿,筷子似的。”

张峻说:“细跟儿的高跟鞋可以当武器。纽约有个女的,看男的不跟她好了,一急眼,把高跟鞋撇过去,正好从眼眶扎进脑袋,男的马上蹬腿了。”

田处长说:“我们局那帮傻丫头,尽瞎赶时髦,穿小细跟儿穿得好好的,突然就变了,好像上头下了文儿,一夜之间,全变粗高跟了,走起道来呱哒呱哒,盖印似的,还说这是新潮,从美国兴起来的。”

女郎表演完了,重新穿上黑皮裙,蹲下身子,却不直接下桌,尽管一下就能下来。她一撩头发,将手款款伸出,那手刚好离田处近些,田处猜她希望帮一把,见别人都没反应,只好自己去握那手,一握手背就有些发痒,知道是女郎的尖指甲轻轻滑过的缘故,同时觉得她的皮肤软软的,黏黏的,八成抹了啥高级化妆品。

女郎轻盈地跳下来,坐在田处身旁说话。田处点头也不是,摇头也不是,急用目光向张峻求援。女郎问一句,张峻翻一句,田处再通过张峻答一句,女郎与田处沟通的“电流”,总要经过张峻这个“变压器”,女郎就有些起急,攥起小粉拳头冲张峻一挥,半真半假地笑说:“这是私下交流,不要你夹在中间,我相信他懂我的意思。”悠然站起,一手搭在田处肩上,一手指着一个光线更暗的所在,眼波流盼,示意田处长跟她过去。

“她说你是大老板,想单独为你表演一次。”张峻说。

“别,别,别整错了,李总才是大老板。”田处长有些慌乱。

“你谦虚什么,又不是税务局查账。”李总乐了,“她相中你了,你就给她个面子,我这儿有钱,拿着。”

“不用,不用。”田处长赶忙推辞。肩头感受到女郎的用力一捏,又见那黑皮裙在灯影中闪着游移不定的柔光,便不由自主地站起来,深一脚浅一脚,磕磕绊绊随着黑皮裙去了。

第二天吃早餐时,田处长一反往日里不冷不热、挑剔戒备的样子,主动跟张峻打招呼,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又相聚了。李总、黄小沛对张峻也很亲热,四个昨夜去看脱衣舞的“同案犯”,此刻选了同一张方桌,一人把一个边儿,共进早餐。田处长咬了一口吐司,也就是烤面包片,四下望望,见无人注意,遂压低嗓音问张峻:“你知道人生四大铁吗?”

张峻想起昨天田处还拿面包片说事,认为旅馆的早餐不够档次,怎么今天忽然就变了一个人?边想边回答:“久旱逢甘露,他乡遇故知,洞房花烛夜,金榜题名时。”

田处笑说:“不是我说你啊,留学生,你光想着金榜和洞房了,那不是四大铁,那是四大喜。”

“是啊,我留学多年在西洋,都留傻了,快说说,什么叫人生四大铁?哪个铁?”

“铁哥儿们的铁呀,”田处长绷住脸,用念文件的庄重口吻说:“各单位各部门请注意,听好了,四大铁是:一起同过窗,一起遭过殃,一起分过赃,一起嫖过娼。”

早餐后,考察团去市政厅,跟有关人士洽谈合作项目。

会谈比预定的一小时只多出三五分钟,显示出美方安排的紧凑、精确。

分手时,中国人赠送的工艺礼品令美国人很吃惊,连呼太棒了太棒了。

美国人回赠的东西也令中国人吃惊,一人一个挺大挺沉的塑料袋,一眼扫过去相当有规模,打开一看,却是些文字图片材料,跟州界欢迎中心随便拿的那种小册子差不许多,一些人就挺泄气。田处长哼了一声,连拿都懒得拿。张峻劝他,还是拿吧,拿回旅馆再扔也不迟,反正有车。

田处长默不作声,接过塑料袋,蔫蔫地走在大队人马的后面。跟早餐时的眉飞色舞相比,他的情绪似乎不大好,冷眼一瞅,哭咧咧的,灰溜溜的,好像一个小孩,不小心尿了裤裆,没等来得及遮掩,就被嘴尖舌快的同伴抓个正着。刚才跟老美会谈时,别人都老老实实坐着,只有他一个人,急三火四出了会议室,半晌才回来,也不知干什么去了。

又一日,考察团去一家名叫五月花的公司参观。别人都有说有笑,唯有田处长闷不作声,情绪仍不大好。

情绪的低落,起因于前晚去过的金月亮舞厅,田处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地方。在舞厅里情绪还没有低落,不但不低落,反而相当旺盛、亢奋。那个穿黑皮裙的脱衣舞女双眼喷火,身手不凡,属实把田处长弄得高高兴兴,熨熨帖帖——按田处长和许多东北人的叫法应是“熨熨着着”。

黑皮裙女郎手拉手带他去的地方空无一人,只有一圈皮沙发,沙发表面闪耀着和黑皮裙一样令人心动过速的柔光。女郎轻轻一推,示意他坐下来,他就坐下,一坐就塌陷在软囊囊的皮革包围之中。沙发靠背高大厚实,有效地发挥了屏障作用。即便如此,他仍然抻起脖子,机警地张望一番。只见黄小沛他们远远坐在一边,抻着脖子往舞台上看,把一个个后脊梁留给这边,田处长就相当满意,放下心来与女郎厮混。女郎的腰条属实不错,该鼓的鼓,该缩的缩,曲曲弯弯,颤颤悠悠,让田处长大开眼界,惊叹美国到底是美国。女郎与田处挨得如此之近,以致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。说不上是热气香呢,还是她的身上香,总之田处被熏得麻酥酥的,刺刺挠挠的。她的皮肤又软又腻,微微黏人,不知抹的什么东西。田处长夏天从不抹东西,冬天怕皴手,抹点儿甘油蛤蜊油,抹完也这么黏人,而且招灰,沈阳冬天到处都是煤烟子。

回到旅馆,躺在床上,田处长仍然兴奋不已,满脑子都是那个黑皮裙,而女郎长的什么样,是大嘴还是小嘴,圆下巴还是尖下巴,反倒模模糊糊记不清了。只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——她的眼睛是双眼皮,扑棱棱的特别勾人,但这属实算不了什么特征,美国人这一路看下来,男的女的白人黑人好像都是双眼皮,所以逛了十来天,一直没看到拉双眼皮的美容院。摆地摊挖瘊子抠鸡眼的也没有。奇怪,老美也是吃五谷杂粮的人,不吃五谷杂粮也吃鸡鸭鱼肉,哪能不长瘊子呢?黑皮裙女郎的胳膊上好像就有个深色的小疙瘩,或者那不是瘊子是美人痣?美人痣有长胳膊上的吗?迷迷糊糊的总算睡了一会儿,突然就醒了过来,有强烈的便意,连鞋都顾不上趿拉,光着脚进了洗手间,屁股一挨马桶扑哧就是一下子。半夜三更起来大便,到美国后有过那么几次了,据说这也是时差反应,田处长并不在意。你可以强打精神抵制时差带来的瞌睡,让它和美国的作息时间保持一致,但你的排泄系统却不愿保持一致,这是没法子的事情,由它去,爱咋的咋的吧。问题不在这儿,在别的上面,好模样样儿的怎么就腹泻了呢?也没吃啥出格的东西啊!屋里空调虽凉,但一直盖着被单,不至于凉着肚子。不管怎样,还是加点小心为好。他打开箱子,找了点儿药吃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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