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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珀特之泪

网站编辑:上海建站网 发布时间:2022-09-07  点击数:
导读:李晋瑞,生于上世纪70年代,山西平定人,中国作协会员,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,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研班。出版有《原地》《爱上薇拉》《中国丈夫》等长篇小说五部,发表《阿兹特克女人》《钟点房》等中短篇若干。你看,果不其然如我判断的那样。一进门,她就兴奋地,甚至暗自狂喜地说道。欢快的样子,就像是来赴一场幸福之宴。然而,一双红肿的眼睛,却无法掩饰地撩起了她本想遮盖的面纱。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不...

李晋瑞,生于上世纪70年代,山西平定人,中国作协会员,山西文学院签约作家,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青年作家高研班。出版有《原地》《爱上薇拉》《中国丈夫》等长篇小说五部,发表《阿兹特克女人》《钟点房》等中短篇若干。

你看,果不其然如我判断的那样。一进门,她就兴奋地,甚至暗自狂喜地说道。欢快的样子,就像是来赴一场幸福之宴。然而,一双红肿的眼睛,却无法掩饰地撩起了她本想遮盖的面纱。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不知道她是否一塌糊涂。但是,最起码她哭过,而且还是刚刚,说不定那张进我家家門时刚刚擦过眼泪的纸,还揣在她的口袋里。

这是正月初七的中午。外面冷风吹着,我们的邻居成美玲要来我家吃一顿饭。一大早我和罗素兰还没起床,成美玲就给罗素兰发微信,说实在等不下去了,她今天必须到我家吃一顿饭,否则她就会死,搞得罗素兰一个激灵差点儿掉到床下。从去年九月开始,成美玲一直在北京进修,这段时间在家,算是年假。以我们平时对她的印象,正常情况下她不会这样的,她这个人,光彩照人、人见人爱,做事情又十分注重礼节,像这种预先不打招呼又不管对方心情如何,就直接提出要求的,着实让人意外。可成美玲就是不容分说,还单刀直入,说,菜不用多,一盘花生米,外加一碟小咸菜就行,酒她自备。我和罗素兰都是那种对社交并不热衷的寡淡之人,成美玲这么一来,还让我们真的手忙脚乱了一个上午。

成美玲进门把黑色外套脱了,剩下里面菱形图案的蓝色毛衣和下身一条白色九分裤。那种裤子裤口是毛边的,膝盖处有几条宽窄不一的破洞,专门似的露出里边白白嫩嫩的腿肉。大街上年轻姑娘经常这么穿扮,配上黑色的指甲、血红的唇彩,很潮、很酷。她的皮肤和夏天比起来,更好了,可能是教室、宿舍两点一线安逸生活的结果,她把指甲染成银色,上面既画了花,又镶了钻,圆润的胳膊上,戴着漂亮的琥珀手串。别看成美玲快五十的人,这么穿起来,还真看不出是装嫩。

成美玲将牛皮纸袋放到餐桌上,扑进厨房,从后面揽腰搂住罗素兰,习惯性地用手去抹罗素兰的乳房。她一直觉得罗素兰的乳房大,当然同时也说自己的不差。她说了开头那句话——你看,果不其然如我判断的那样。罗素兰讨厌作为女人的成美玲粗手大脚,还搡成美玲,说她流氓,要抹去抹你家老谢的去。一提老谢,成美玲立刻松开手,坐到餐桌上,抽出纸巾就哭。

我从书房出来,正好看到这一幕。成美玲又是转头,又是眨眼。当觉得自己实在躲不过去后,便索性转过头来跟我说,不好意思啊,让你见笑了。

见笑?我说,从何谈起。女人嘛,哭哭啼啼,很正常。

但是,到还算不上闺蜜或知己的别人家来哭,毕竟不能算正常。我进厨房帮忙,罗素兰双手正占着,她用肩膀靠我,低声跟我说,你不是一直喜欢人家嘛,这可主动送上门了,好好表现啊。

这可是你说的啊,那我就……我知道罗素兰是玩笑。

是我说的,有本事你上呀。罗素兰说,千载难逢的机会,也让我看看。

我承认,我确实喜欢这个活泼性感的女邻居,罗素兰形容成美玲,活骚活骚的,活脱脱一个害人精。我说,女人就得活骚,等老了再骚,还有意义吗?成美玲翘臀细腰,还有一对在公共场合一不小心就会给她惹麻烦的乳房,符合传统男人喜欢的女人标准。有一次和我们聊天,她说女人乳房大其实挺好的,不仅养出来的孩子壮,而且自己摔倒了,还不用担心会碰伤脸。罗素兰就说成美玲耍流氓,总没正经,真不知道她家老谢是怎么忍受她的。成美玲说,我都五十岁的人了,怎么也得抓紧时间耍耍流氓,一个人一辈子连流氓都没耍过,多失败。也许是我看成美玲的眼神有点馋;或许是成美玲在树林里遛她家那条拉巴拉多时,在家看书的我表现出了某种心游神移,总之罗素兰觉得我心仪成美玲。我不得不偷偷承认,在我孤寂难耐地自慰时,脑子里想的对象正是成美玲。

我家住一层,前后有楼,天又阴着,餐厅还在北面,因此吃饭时白天也得开灯。不过,我家的灯很漂亮,多头枝形吊灯,还是古铜色,自带吊扇。屋顶用粗犷的原木装修成法式乡村风格,榆木餐桌餐椅,靠墙的餐边柜上摆着橡木酒桶,墙上贴了我和罗素兰的相片。空间不大,厨房与客厅隔墙的窗台底下,背靠背装着两组工矿企业才用的老式铸铁暖气,外面只是套了一个简易的铁艺外罩,散热效果很好。成美玲主动要自己倒酒,她从纸袋里拿出那瓶通体艳红、上面绘有金色牡丹的酒,说。这是老谢大展宏图新成立公司时专门定制的,三百一瓶,还是当年的价。

我说,我们本来备的是玫瑰汾。为了让她觉得我没有说谎,我指了指餐边柜。那里确实放了几瓶酒,酒的瓶子是水红色的,瓶盖做成一颗硕大的红宝石。弧形的瓶身抓在手里总让人感觉搂着某个美人的柔颈或细腰。我和罗素兰商量,我们觉得成美玲爱风情,喜欢浪漫,玫瑰酒适合约会,又偏女性口味。

成美玲却跟我说,留着你去撩妹儿用吧。咱们今天既然要喝,就喝带劲儿的。

我们三个人坐下来,成美玲和我坐对面,中间夹着罗素兰。一桌子菜,算不得丰盛,但荤的素的,该有的都有。可是还喝两杯,我就发现成美玲似乎只对油炸虾片和醋泡花生米感兴趣。三杯过后,成美玲问我和罗素兰,酒怎么样。

罗素兰说,好喝。

我说,我不知道好不好喝,反正什么酒到我嘴里都是辣的。度数高的大辣,度数低的小辣。

我去……(成美玲的口头禅),你不是吧你!成美玲说。

他就这人。罗素兰歉我不解风情。

成美玲说,你就不能说个好喝啊,你说个好喝会死啊?

罗素兰讲,你这就知道我每天和一个什么人在一起生活了。

是啊,天下的男人,真是什么样儿的都有。成美玲缓慢地坐直身体,极其正式地问我和罗素兰,你们就没有发现点什么?

我摇摇头。其实我们是有发现的,最起码她家的窗帘,从她回来后就一直没有拉开过。

罗素兰也摇头。不过,她逗成美玲,你这家伙成天神出鬼没的,你能让我们发现什么呀。

这时,成美玲郑重其事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,没用毛巾,就带着满脸的水珠出来。她走到餐桌前,把所有的酒杯添满。然后坐回原位,既而双手合十,像祈祷一样,手指却压在唇边,看看我,又看看罗素兰,又酝酿了一下情绪(实际上是勇气),说,我和老谢,彻底掰了!

什么?罗素兰表现出一点小惊讶。然后就和成美玲打趣儿,掰就掰了呗,反正又不是第一次。

我的意思是……成美玲哽咽一下,说。这次是“彻底”。

那么,老谢呢?我说,老谢是什么情况?

现在正在家收拾東西呢。成美玲语速很快。

你却在我家喝酒?罗素兰不解地讲,你不愧是成美玲啊,就是和常人不一样。

我成美玲也该不一样了,我凭什么就得像软柿子一样老被人捏着,我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。

原来你一直不是为自己活着啊你!罗素兰其实想把气氛搞活跃一些,你这么跟人说,谁信?

成美玲却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笑出声来。

为啥呢?罗素兰问,我觉得,老谢对你不错。

我进门就跟你说了——果不其然如我判断的那样。成美玲说,他骗我,一直骗我。这对我来说,是最要命的,比要我的命还要命。

至于吗?罗素兰似乎始终体会不到成美玲心中的那个要命,

那是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。成美玲哭了。

既然这样,我说。那你应该高兴才对啊。

高兴,对,高兴。成美玲端起酒杯一口闷了,两串眼泪扑簌簌落下,说,可是毕竟二十多年了啊,二十多年了啊!

在我和罗素兰眼里,成美玲有点孩子气。我们觉得她不成熟,一时表现得既宽容又理想,一时又表现得尖酸务实。我们认为这可能是老夫少妻的标配模式,老谢比成美玲大十三岁,十三岁的空间老谢给了成美玲足够的任性。因此我和罗素兰依然不相信这次是真的,因为之前,隔三差五,成美玲就把老谢赶走了。成美玲讲,一个老歪歪的老头,脸上的褶子比核桃皮还恐怖,随便让他去哪吧,好让我眼前光亮几天。

那你还……罗素兰忍不住笑,笑成美玲多大年龄了,还像过家家。

我可不是你。成美玲强调说,你知道去年北京的离婚率是多少吗?48.3%,多进步的一个数字啊。

你说什么啊!既然这样那就不该结婚,结了,又离,折腾个啥劲儿。

昏黄色的灯光照着成美玲的脸,她看上去风韵犹存,或者说比那些白纸一样的少女,更加吸引人。她偷偷看我,神情中流露出不想和罗素兰争论的意思。我知道她想听听我的意见。但我不想说。于是,她只好接话,说,结婚归结婚,离婚归离婚,一码归一码。结婚率低不一定进步,但离婚率高绝对是进步。

罗素兰突然就不说话了,用那种自叹不如的眼神看成美玲,一边劝她吃菜。我和罗素兰微妙地达成默契,不和成美玲谈论什么婚姻,我们太老了,觉得两人在一起,能彼此相依,把一日三餐打理得有滋有味,这就是我们对婚姻的全部理解。

成美玲象征性夹菜,我倒吃得很欢,我太饿了。成美玲开始不舒服地扭动身子又说屋里太热。罗素兰对她说,那就去脱了吧。

成美玲突然破涕为笑,仿佛看到自己脱得光光的坐在一对夫妇面前一样,她挺一下胸,却用温婉的语气对罗素兰说,罗素兰,我这可是在你家啊,你还真不怕事大。接着她瞥我,说,当然了,在坐的,当然有人希望我多脱点,最好一件不剩。

成美玲,你想什么呢?罗素兰捂嘴笑,你没听清啊,我是说“那就去脱了吧”,我没让你在家脱啊。

哟,不愧是作家的老婆,连给人挖坑都张口就来。

好,那你就别脱。罗素兰说。反正热的人不是我。

成美玲越发心神不宁,坐立不安了,一分钟看了三次手机,我暗示罗素兰,叫她少说点话,说不定成美玲想回家了。果不其然,成美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,说她得回去一趟。我和罗素兰都说好。罗素兰还不忘提醒成美玲,顺便回去把该脱的也脱了,脱它个干净利索,轻轻松松。

没想到,成美玲原样装扮,很快回来,来来去去顶多五分钟。坐回原位的成美玲,老练地将带来的烟打开,抽出一支递给我。我说,我不抽,你看我们家连烟都不备。但成美玲的手一直不挪开。她坚持要我抽一支。

我说我真不抽烟。

她不信,说这个年龄的人,又有农村生活经历,难道小时候没有把晒干的南瓜秧当烟抽过?我说,那事我干过,但那毕竟不是烟,我们只是害着玩。成美玲就将我,说,那就再害一次,再玩一次嘛,然后用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嗲声说,只当为我嘛,就害这一次。

但我还是拒绝了。

唉!成美玲长叹一声,将烟放到自己嘴里点上,然后又拿出来给我,问我,这样也不抽?

这时,我只好去看罗素兰。罗素兰用膝盖在桌下磕我,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。最后,我还是没接,我说,我是个一直有原则的人,革命同志不能在美色面前动摇初心。

我去……

成美玲睨睥我,说,你就装吧啊你。然后问罗素兰,你觉得男人有原则吗,男人的初心是什么。

罗素兰没有回答,而是一把接过成美玲手中的烟,放到自己嘴里。随口说我一句,他这个人,就是这么麻烦。

这时,不胜酒力的罗素兰实际上喝得已经有点多了,眼睛里充满迷醉,笑声不再自然。不过,罗素兰会抽烟我还是第一次发现,她竟然还会吐烟圈。

成美玲大为罗素兰叫好,说,罗素兰好样的,咱们就是要让他们男人们想不到。我今天和老谢都彻底掰了,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会抽烟。

我一直看着成美玲。成美玲左手夹烟,就是那种细细的女士烟,右手拿着一个白底上简笔勾勒出青花的打火机在烟盒上划。无论是烟盒还是打火机,一看就是她用过心的。她半探着身子,和罗素兰对着抽,然后坐直了,又让那个打火机在烟盒上划来划去。

老谢他……我突然想提议,如果她愿意,应该也把老谢请过来一起吃饭才好。

成美玲一听“老谢”,立马像交警一样伸手让我Stop。她强调说,这个人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了。可话音未落,她又判若两人大哭,一边说,都空了,什么都没了,人家收拾了个干干净净。是,人家的东西人家应该拿走。可是,毕竟二十年多了啊,说走就走,我这心里……你们能体会吗?

成美玲啊成美玲,我不知道你发得哪门子神经。罗素兰口气里充满了满腔恨铁不成钢的怨气。

成美玲呜呜哭,进而解释说,她说热,回家,都不过是借口,她就是想回去看看。你们知道吗,我临来你家时,他回去了,我是个做事守信的人,我不会因为他,就让你们等。我跟他说,如果你不急着走,就等我回去,我们还有一些话没说透。可是我刚才回去,一看,唉……全空了,连卫生间的牙刷牙缸都没剩下,人家根本没有等我。

老谢什么话都没说?

我临来时,他说了,只有一句,成美玲,只要你好,我怎么都行。成美玲又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,她骂老谢都他妈这个时候了,还给老娘装大尾巴狼。

反正在我的直觉里,老谢对你不错,老谢心里有你。我说。

可是你觉得对一个女人来说,男人心里有她,就可以了吗?成美玲转而问罗素兰,你也这么认为吗?

那你还想要什么?罗素兰问。

没错,我成美玲是女人没有错,可我更是人!

谁不把你当人了?罗素兰问。

成美玲说,其实我不是不了解男人,男人嘛……我是说。如果他有想法,亲口跟我说,我绝不会拦他。可是他,他妈的当我傻瓜。

那是因为她爱你。罗素兰似乎听出什么来了。

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。况且,要是真爱,那他就该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。可是,他不知道。或者说,以他的理解能力,他大概也不懂爱。这么多年来,他始终认为我是一只圈养的猪,甚至认为我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,他却没有觉得我是在给他时间、给他机会,因为我觉得我是爱他的呀,可是,他倒好……

他到底怎么了,害得你如此伤……筋……动……骨……说话时,罗素兰口齿不灵,好在还坚持着没有离席。

成美玲和老谢的情况我们知道一些。记忆最深的是,他们搬来小区的头年。那时城市还没有下烟花爆竹限放令,第一个春节老谢就拉回来两面包车烟花爆竹,雇了好几个人燃放。小区里多数是高楼,楼距又窄,他们只好选择在离她家最近的喷泉里燃放,随着一个二踢脚乒乓上天,各类花炮密集燃放。我相信小区里没有几个人会有心情抬头欣赏天空中那些灿烂烟花,反倒是后来我听说有好几通举报电话打到市长办公室。自那以后,小区的人再提到她家时,就说“那年放烟花的那家”。

可你们知道吗?成美玲说。也就是在那年之后的第三年正月,老谢的弟弟、也就是我的小叔子,把我家玻璃砸了。砸一次还不算,老谢装一次人家就砸一次,我觉得自己丢尽了脸。成美玲说,你们想想,那场景,啊?我还正满怀欣喜陪儿子看电视,突然“嘭”地一声。我的第一判断是谁家爆炸了,随后碎玻璃刷啦啦落地,还有几片打到我腿上。这时,我才反应过来,原来是我家。紧接着是第二块、第三块、第四块,嘭嘭嘭,唰唰唰,玻璃四溅,冷风从窟窿里冲进来,我本能地拉着儿子躲进卫生间。我小叔子在外面还不顾名声地点名道姓破口大骂,他骂老谢在外面花天酒地,借他钱不还。当时我和儿子都被吓懵了。怎么会这样呢?成美玲说。人家哪里是砸玻璃,人家分明砸的就是我。

可是凭什么呀?成美玲给老谢打电话。老谢却关机。

你们想想当时的情况,我简直是……成美玲哽噎着,你们当时一定像看闹剧一样看我们了吧?

我说,我们没有,我们只是纳闷,砸玻璃的人既然砸的是自己哥哥家的玻璃,怎么还一口一个混蛋,一口一个八王蛋,一口一个不是人地骂?多难听。

我记得我拉着罗素兰跑到阳台,看着一个矮矮壮壮的黑影围着成美玲家转,然后瞅准目标甩开胳膊将手中的砖头扔出去。成美玲家的灯黑着。

成美玲说,那是她情急之下关掉的。小区的灯光放大了小叔子的身影,窗纱在破损的窗洞处吹起。那种不知道下一块砖头将砸到哪块玻璃,什么时候会砸来的等待,比真正面对一个歹徒还要害怕。我是真的傻啊,就因为是小叔子,我就一门心思只知道给老谢打电话,却没有报警。我紧紧搂着儿子,听着一块一块砖头像炸弹一样,冲破玻璃落到屋里来,其中一块还砸碎了客厅的鱼缸。我和儿子不敢吭声。我小叔子知道屋里有人,喊一阵老谢的名字,又喊我。可我怎么会答应呢,我丢不起那个人。他气不下,就进单元来踹门,直到后来物业的保安出面劝解,才算告一段落。

第二天一早,好不容易联系上的老谢才回来。老谢进门,却对眼前的景象不以为然,他说这算什么呀,逼债的人把枪口对准他脑门,把斧头搁他脖子上的时候都有。老谢当着成美玲的面在电话里骂弟弟,说不把他王八羔子送进监狱他就不姓谢。老谢张罗着装玻璃,可是白天装好,晚上小叔子就又来砸了。这么反反复复三四次,成美玲受不了了,她带着儿子以旅游的名义去了云南。

你们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是什么吗?成美玲说。

罗素兰嘿嘿地笑,伸手想拍一下成美玲的胳膊,结果自己差点闪到地上。我过去扶她,她嘴上说自己没事,身体却沉的往桌下出溜。她嘴里嘟囔着说,成美玲,你傻啊,你这个人我还不知道?死要面子活受罪。我告诉你,既然人家老谢和你都离婚了,人家不缺你钱花,不惹你生气,该回来还回来,那就证明老谢同志还是爱你的。

什么?我摇了一下罗素兰提醒她,你别胡说啊!你喝多了。

我是喝多了,可我没胡说。罗素兰继续往地下出溜,屁股快着地时,她两手用力一抓桌子,站起來,让我问问成美玲她有没有胡说。

成美玲沉默了一会儿,承认和老谢离了。她说,就是我小叔子砸玻璃之后协议离的。那时煤矿不景气,老谢在外面欠了很多钱,老谢担心有人上门逼债,怕有人来绑架我和孩子,老谢就提出先和我离婚,这样既能保全财产,又能保证人身安全。我看老谢一心是为我和孩子,也就应答了。我们只是假离婚。

嘁……罗素兰说,也就是你成美玲,离婚就是离婚,还有什么真假!如果老谢借此一走了之呢,你是屁的办法都没有。

是啊!成美玲抽一张纸擦眼泪。

是你把笼门打开了,把绳子剪断了,老谢自由了,你懂吗?人家想飞哪飞哪,成美玲,人家还回来,该尽什么责,还尽什么责,你自己说,你能说老谢心里没有你?罗素兰说。

这不是有没有我的问题。成美玲再次强调。

那你说,你说男女之间是什么问题?罗素兰问。

最起码光有没有这点不够。

呵呵……罗素兰说,老谢可是一个手里有八千愿意给你花一万的人。

关于这点,成美玲自己也承认。成美玲说,在她和老谢刚结婚时,老谢经济条件还不算好,因为老谢为排场把全部的钱都用来娶她了。正月,他们一起回县城看她父母。她父母一直住在县城边的平房里,冬天取暖还得靠火炉,临离开时老谢突然将口袋里的三千块钱全掏给了成美玲父亲。要知道,当时两人的钱全装在他身上,他这么一大方,回到省城除了够买两张火车票,不要说吃饭,连坐公交的钱都没了。可是老谢不在乎,火车到站,老谢捏着仅有的四毛钱在站前广场冲成美玲笑时,成美玲并没觉得他傻,而是为他感动。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半小时步行回家,回家后两人换鞋,成美玲第一件事就是脱鞋脱袜扑到床上。老谢主动到厨房给她做饭,睡觉时老谢才到柜子里找碘酒,说自己的两只脚掌全是水泡。

可这能说明什么?成美玲自嘲地笑了一下,说。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果然不然。

噢……罗素兰豁然惊叫一声,然后压低声音说,原来我们忽略了一个词,你小叔子骂老谢的那个——花天酒地,对不对,老谢犯了所有男人都常犯的错。成美玲本想解释一句,可罗素蘭马上挡住她,说,你别说了。这有什么呀,男人嘛,但凡有点钱,哪个不花天酒地?

这不是重点。成美玲说。

重点是他没跟你说实话是不是?罗素兰有点结巴了,说。难道,人家出去找个女人,还要,跟你,说一声?

这还不是问题根本。成美玲说。

晕死我了!罗素兰翻了一下白眼,轻轻向后甩了一下手,说。起码一个男人有八千愿意为你花一万,我就觉得这个男人不错。好了,人与人终究不一样,那我就等你说说你的这个“根本”吧。

但成美玲并没有,或是没有马上说出这个“根本”来。她似乎并不着急结束,她希望既然打扰我们了,就打扰个淋漓尽致。我们的话题一直是婚姻,中心人物是老谢,可我们对老谢的判断都来自之前的直觉。

尽管是邻居,我们却没和老谢说过话,就是迎面相遇,我们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一下头。兴许在老谢看来,不论从哪个角度讲,我们都只是成美玲的朋友,而他并不想介入属于成美玲的私有空间。老谢没有给我们留下性格孤僻,或傲慢的印象,他当过煤老板,见过大钱,也挣过大钱。但没有像某些暴发户那样,脖上套条黄金链,腕上带着沉香或紫檀手串。也没有像某些官员那样,耀武扬威,趾高气扬。他个头不高,五官端正,相貌也平平,总喜欢穿黑尼大衣、闪闪发亮的三节皮鞋,喜欢将头发一律向后梳还抹得油光。几乎每次回来,手里总拎一个精致的黑色公文包,回来时鼓鼓囊囊,离开时就扁扁平平了。

这让我们觉得成美玲和老谢的关系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,因为我们觉得,他俩实在不般配。成美玲年轻漂亮,要脸蛋有脸蛋,要身段有身段,歌舞团独唱演员,声音当然好听。通过朋友圈我们看到,老谢不在家的时候,成美玲练书法、画油画(她送给我们的油画一直挂在书房的墙上)、练瑜伽、长跑、野营、弹钢琴、养多肉、品茶读书、咏诗朗诵、烘焙、女红、参加文学沙龙,甚至有一年还到郊区农户家拉了苞谷皮回来,在家蒸煮晒到半干,自己动手编座垫。而老谢呢,没怎么上过学,曾经做过一个酒店老板,后来靠着不要命的贼大胆成了煤老板。现在是不是我们不知道了,但有钱人的标配依然有,黄灿灿的金表、笔挺的西装、一周在家吃不了几顿饭。偶尔回家来,也是一位年轻司机卑躬屈膝地开着悍马接送。成美玲不稀罕老谢回来,说老谢回来她就没心情弹琴练歌了,生活节奏完全被打乱。你想想,一个老男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打着呼噜酣睡,要你在旁边情深意切地弹一曲《蓝色多瑙河》,确实也没心情。更讨厌的是,老谢像着了魔似的,一心想修一座庙。成美玲不同意,说与其那种行善积德法,不如把钱捐到贫困山区。老谢就说成美玲脑子有问题,因为他老谢的煤矿能年年平安不出事,能挣到钱,全是神灵的保佑。至于贫困山区,老谢的理由是,我该缴的税缴了,贫困山区的问题那就是党和国家的事了。两人意见相左,于是冷战不断。当然,老谢还是坚持回来,他躺在沙发上看手机,看着那些无聊的抖音发出弱智般的微笑。成美玲将一本《万历十五年》扔给他,让他翻一翻,她说现在谈生意可不是频频举杯、搂着肩膀称兄道弟就行,怎么也得有点文化。老谢连看都不看,就说,狗屁,谈生意就是谈钱,有钱就有生意,什么文化不文化的。他举了看余华那本小说《活着》的感受,他说,上次我倒是听你的认认真真看完那本《活着》了,可是,有什么呀,无非一个接一个地死,无非每个人的死法不同而已!成美玲就把一个冷眼扔过去了,说,你该去哪里去哪里吧!

尽管有意克制,但成美玲还是情绪激动着,她一口一杯喝酒,我和罗素兰在旁边劝,也不得不陪着。她说,即使我们不那么合拍,即使我们……你们知道吗,从我去年九月份走了,我就一直没回来,国庆、元旦都没有,一直到年前放假,这期间人家连个电话都没打过一个。

为什么非得要电话?我说,现在人都习惯聊微信。

问题是微信也没有。

兴许人家……罗素兰说。知道你难得有一段自由的时间,或许人家就想着,尽可能少打扰你。

少打扰我?我是谁啊,我是什么人?莫不说我还是他老婆,就算一条狗,这么长时间,他脑子里总还是应该闪念一下的吧。

你怎么知道人家没有闪念过啊?也许人家天天念着呢,只是一心想你在北京,说不定正和哪个小鲜肉在谈情说爱,就克制住自己了。人家这是在成人之美了!罗素兰说。

成美玲忍无可忍了,用那种歇斯底里的调门说,我成美玲不是那号人,我要是,我还能和他过到今天?显然成美玲很伤心,她接着又说,那么家里呢?我年前放假回来,进门一看,家里哪哪都是土,哪哪都不能碰,落脚踩在地上,抬脚一个大脚印,简直就一千年古墓。

你一直不回来,家里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。罗素兰说,这也是代价。

屁!成美玲哭笑一下,你以为我不回来,我是真回不来?我在微信里跟你说,都这年龄了,进修机会难得,我得抓紧时间多学点儿东西。可你有没有想过,我他娘都这年龄了,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!我从来没想过混成台柱子,也没想在唱歌上唱出什么名堂,我就是想……就是想……成美玲往桌上一趴,失声大哭,我就是想考验考验他。

可他不一定是这么想啊。罗素兰说。人家说不定认为你是为了躲他,才去的北京。

成美玲手里的烟头竖着,眼看要烧到头发了。我给罗素兰使眼色,她却不明白我的意思,我只好伸手去拿成美玲的烟。成美玲这时抬起头,很正式地说,我没事,我清醒着呢,我成美玲这辈子最大的悲哀就是怎么也变不糊涂。

你呀你!成美玲你多大了?罗素兰说。如今的男人能考验吗,能经得起考验吗?

一次都没有,从我走,到回来,一次都没有,我还不如一条狗。成美玲像在自言自语。

说不定,他在等你主动!我说。

我?成美玲说,我还没活得那么贱。

两个人过日子,哪有贱不贱的。我嘴上这么说。但作为夫妻,四个月互不联系,我也吃惊。

唉!罗素兰说。咱都这年龄了,偶尔服个软,低一下头,算不了什么。做女人嘛,别总那么强势。她拿自己打比方说,你看我家这个,哪哪都不咋地吧,我还得巴结人家,我要也像你那么强势,人家早跑了。

说不说吧。我说。如果我要有半个老谢的实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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